2022年12月30日，青岛中院对江秋莲诉刘鑫生命权纠纷案作出二审判决，驳回上诉，维持原判，刘鑫需赔偿江秋莲各项经济损失496000元及精神损害抚慰金20万元，并承担一审、二审诉讼费。

2023年1月2日，刘鑫在微博发文“最后的话”。对于近70万元赔偿款，称“如果有人愿意帮我，我叩谢你们，我会一笔一笔记下，大恩大德，希望有机会报道。”该文开通了打赏功能，并有数百人对该文章进行了打赏。由此引发了江秋莲及其支持者的极度不满，新浪微博在接到投诉后，关闭了刘鑫账户的的打赏功能并限制其提现。

刘鑫接受打赏和捐款，用于向江秋莲支付赔偿款，这一行为是否违法，即使是江秋莲的支持者，也很难说出个所以然。我国没有任何法律规定禁止赔偿义务人通过社会捐赠履行判决义务，也因此，一些发表评论的官方媒体，如“红星新闻”“极目新闻”等也大多是挥舞道德的大旗，对刘鑫继续进行新一轮的道德谴责。

有律师提出，刘鑫通过接受打赏和捐款向江秋莲支付赔款的做法，违反了民法的公序良俗原则，应当无效。就江秋莲及其支持者的立场而言，似乎确实如此。如江秋莲所言，她在收到刘鑫的赔偿款后，自己一分钱都不要，全部会用于爱心捐赠。江秋莲之所以要求刘鑫承担赔偿责任，就是要让刘鑫受到惩罚，而如果刘鑫通过社会捐赠的方式履行了赔偿义务，将会让江秋莲通过法律诉讼惩罚刘鑫的目的“落空”，这显然是让江秋莲无法接受的。

但如果站在其他不同的角度，所谓违反公序良俗的说法并不一定能够成立。

其一，二审判决已经生效，刘鑫当然必须按照判决履行法律义务，但这并不代表刘鑫必须认同这份判决，在我国的法律程序中，她完全可以继续申请再审。

其二，对于已经生效的裁判文书，即使是被列入人民法院年度十大案件，包括法律人在内的社会公众也可以持有不同看法，进行分析研究、批评反驳、评头论足。

其三，在此情况下，网民基于各种原因向刘鑫打赏和捐款，比如，对刘鑫被长期网暴以及无力支付赔款的同情，对于青岛中院判决理由和结果不服，对于江秋莲及其支持者的所作所为不满，等等，这也完全是个人自愿，法律有什么理由予以禁止呢？！

其四，所谓“公序良俗”，应该是大家能够形成普遍的共识才能够成立。尽管青岛中院二审判决最后一段话说的非常好听：“希望双方当事人能够相互理解，相互尊重，加强沟通，消除恩怨，让逝者安息，让生者回归正常生活。”但实际上，青岛两级法院对本案的判决，恰恰起到了相反的效果。很多人（包括我本人在内），正是在城阳法院一审判决后，对判决理由和结果完全不能理解接受，才开始关注这一案件并积极发声的。江秋莲诉刘鑫案生命权纠纷案尽管判决书已经生效，但不同的人，完全可以有不同的看法，为什么一定要用一方的“公序良俗”压制不同声音呢？为什么对判决不认同的人，不可以通过打赏和捐赠表达自己的情绪和意愿呢？

其五，而且，江秋莲对刘鑫接受打赏和捐款很愤怒，并声称所有的赔款全部用于爱心捐赠，这看似伟大高尚的说法是否真的符合“公序良俗”的道德观念呢？江秋莲曾经找到刘鑫所在工作单位，刘鑫也因此失去工作，没有收入来源。如果不接受社会捐赠，刘鑫将很可能会因为无法履行判决书而被限制高消费，被纳入失信名单，而江秋莲本人实际上并不真正“需要”这笔赔偿款，其提起诉讼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获得赔款，而是为了惩罚刘鑫。侵权责任的根本原则和宗旨，是弥补受害人的损失，而如果受害人根本就不需要赔偿，就是要惩罚被告，得理不饶人，这样的目的，真的符合公平正义观念，真的符合诚信友善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吗？

二审判决后，有江秋莲的支持者在我的文章下发表了大量留言，对我进行炮轰“打脸”。我也很犹豫，是不是要继续关注分析研究江秋莲诉刘鑫案，但无论是法律层面还是社会层面，本案都有非常大的研究价值，值得认真分析对待。

对于江秋莲诉刘鑫生命权纠纷案，我的基本态度是：（1）江秋莲痛失爱女的遭遇值得同情，向刘鑫“复仇”的心情也完全可以理解；（2）对于江歌的死亡，刘鑫负有道义上的责任，法院可判决刘鑫承担适当的补偿责任；刘鑫事后的反应和处置，也多有不当，应当承担相应的责任；（3）但是，凡事都应当有分寸和尺度，受害者的复仇并非没有限度；江秋莲事后的作为，其违法背德程度，与刘鑫事后举止失措相比，有过之而无不及，同样应当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，同样应当受到道德谴责；（4）青岛两级法院的判决，没有完整准确全面认定案件事实，过错责任比例认定失当，精神损害赔偿金额畸高，一审诉讼费承担极不合理，仅谴责刘鑫一方而对江秋莲违法背德行为不予置评，凡此种种，本人均无法认同。（对于青岛中院二审判决，后续我会详细分析批驳。）

参与江秋莲诉刘鑫案的分析讨论，查阅研读案件资料的过程中，都让我不由得想起《大话西游》中至尊宝（孙悟空）的疑问：“唐三藏为什么要到西天取经？一个人的仇恨可以有多久？”希望我们这个世界，有更多的善意和宽容，少一些怨恨和戾气。

说明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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